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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猩猩」到「娃娃脸」,铁打的《攻壳》流水的素子

塔卡西 动画学术趴 2023-01-28

作者/塔卡西

编辑/彼方

排版/饮川


“2045继承了老作品的精髓,同时也对“身体”这一系列关键词做出了新的阐释和想象。”


日本著名科幻作品《攻壳机动队》新作动画《攻壳机动队SAC_2045》(以下简称2045)于四月底上映。当女主角草薙素子以一个更年轻、更女性化、更符合二次元审美的3D形象再次出现在动画观众面前时,立刻引起了新老观众的诸多讨论。



有些观众直呼“这个大头娃娃不是我记忆中的素子”,也有观众表示,时代在进步,素子形象有所变化也是自然。一些观众吐槽田中敦子的御姐音配上新素子的娃娃脸多少有些违和,而另一些则指出外表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ghost,是内在,是灵魂……



作为承载灵魂的容器,同时也作为连接意识和物质世界的媒介,经历科技渗透改造的人工躯体,也就是“义体”,一直都是《攻壳机动队》系列作品的关注重点。而“人造躯体”与“原生灵魂”的关系也一直是该系列的核心探讨命题之一。有关这一命题,2045可以说既有继承也有变革。


在这篇文章当中,我们将试着梳理历代《攻壳机动队》中女主角素子所展现出的不同身体形象,分析老作品对“身体与灵魂关系”的解读,通过对比新老《攻壳机动队》中素子及其他角色的身体形象,理解新作在这一命题上的探索与突破。

 


素子的四位一体:女性、母猩猩、女性赛博格和人偶


《攻壳机动队》系列从诞生之初到现在存在诸多衍生作品,这些作品按照世界观和时间线分类主要可以分为四个不同版本:第一版本,也就是原版,为士郎正宗《ヤングマガジン海賊版》上连载的SF漫画《攻壳机动队》(1989,以下简称漫画版)和周边衍生作品;



第二个版本是押井守的两部剧场版,《GHOST IN THE SHELL /攻壳机动队》(1995,以下简称剧场版)《GHOST IN THE SHELL /攻壳机动队2 INNOCENCE》(2004,以下简称剧场版2)



第三个版本是神山健治导演的TV动画《攻壳机动队STAND ALONE COMPLEX》系列(统称TV版,其中包括两部旧TV版《攻殻機動隊 STAND ALONE COMPLEX》(2002,简称TV版第一季)《攻殻機動隊 S.A.C. 2nd GIG》(2004,简称TV版第二季)、OVA《攻殻機動隊 STAND ALONE COMPLEX Solid State Society》(2006,简称OVA)



第四个版本则是由黄瀬和哉导演,冲方丁担任脚本,展现素子年轻时经历的TV动画《攻殻機動隊 ARISE》(2013,以下简称Arise)



以上四个版本,按照主要创作者来命名,分别为士郎版押井版神山版冲方版*。刨除最新版2045以外,虽然四个版本的素子在义体化程度的设定上没有太大区别(除大脑与脊髓的一部分外全部义体化),但四者在展现素子身体形象时却各有侧重。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漫改、小说和斯嘉丽.约翰逊主演的真人剧场版,篇幅有限,此处不一一列举。


首先,士郎版和押井版虽然在剧情上比较接近,但两人塑造的素子则呈现出两种对立的状态。


在士郎正宗的漫画原著中,素子是一个表情丰富的小姐姐,是所有版本中最人性化,最富有人情味儿的一个。

 



相比之下,剧场版中登场的素子却总是面无表情、缺乏人情味儿的。这种面无表情的特色在剧场版2中被更加放大,当素子出现在巴德面前时,她彻底被刻画成了一个无法做出人类表情的人偶。

 


对于表情的处理揭示了士郎版与押井版素子不同的精神状态。


如果说,士郎版素子达到了义体与操控义体的灵魂“身心合一”的境界,那么押井版素子则无法做到两者的完全契合。她只是通过意识像操控人偶一样操控,或者驾驶着自己的身体。而正如一个人并不会把人偶的身体认做是自己的,在以“人偶”为关键词的两部剧场版中,素子对其义体始终抱有一种疏离感。


这种身心的疏离感不仅通过表情,还通过对眼睛的刻画得以传达。


仔细观察两部剧场版中登场人物,可以发现这些人物的眼睛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形态。一种是以陀古萨为代表的,身心相对契合之人的眼睛,一种则是以素子为代表的,意识与身体之间存在着较大龃龉之人的眼睛。


前者眼部周遭肌肉松弛,眼皮半睁,瞳仁的一部分隐在眼皮之下,眼睛整体呈现出一种放松的状态。

 


而后者则面部肌肉紧缩,双目圆睁,瞳孔放大且突出,眼睛整体呈现出一种极为紧张的状态。

 


两者最显著的对比发生在第一部剧场版中九科缉捕被操纵的垃圾车司机的一幕。在这个画面里,左面被操纵的卡车司机双目圆整,面部肌肉紧张,而右侧未被操纵的工人则闭着眼,显得十分放松。

 


司机的眼睛,以及素子的眼睛让人联想到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德国艺术家奥古斯特.纳特尔的作品《我处于幻觉时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种眼睛的描写向观众暗示着,角色正处在一种精神与现实、意识与身体脱离的状态之中。

 


身与心的嫌隙同样表现在素子对于生理性别(Sex)的认知上。士郎版素子对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拥有主观意识,并很享受自己“女性”的身体,作品中也有不少“卖肉”画面(比如那段著名的赛博约炮)。相比之下,押井的两部剧场版不止一次刻画素子的“裸体”(也就是义体的无遮盖状态),但当她行动或与他人交流时,展现出的却是对自己生理性别的无自觉与无意识。


比如她多次以“裸体”的形象出现在异性巴德面前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介怀,反倒是巴德不止一次为“赤裸”的素子穿上衣服。可见巴德始终把素子当作一个“女人”,而素子却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或是选择性地忽略了身体外形所代表的生理性别。


性别是人类身体最为根深蒂的属性,对性别意识的疏离更加强了押井版素子意识与义体之间的距离。

 


接下来看看神山版和冲方版。


如果说士郎版和押井版是同一时间线上的素子的两种不同状态,那么神山版和冲方版素子则更像是不同时间线上的同一个素子。神山版素子是一个成熟的战斗指挥官和一个稳重的成年女性,而冲方版素子则无论在业务能力上还是在性格上都呈现出一种青涩感。


虽然在设定上有着一定的区别,但两者的身体表现却呈现出一种相似的状态——两者都能够熟练操控义体,但她们操纵义体的目的却并非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战斗”。她们对于自身的生理性别有着清晰的认识,但当传统性别规范与其担当的社会角色(也就是战士)冲突时,她就会忽略自己的生理性别,毫无保留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当素子带领手下冲锋陷阵时,屏幕上呈现出的,是一副拥有“女人”的外形,却超脱了社会对女性身体规训的躯体。正如九科男性成员私下给素子起的外号“母猩猩”一样,这样的身体虽然拥有女人的外形却不能完全被称为女人。是拥有女性生理性别(Sex)却背离传统女性社会性别(Gender)的存在。

 


下面按照“身心是否一致”“是否有性别意识”对素子的形象进行归类,可以得出以下四种形象。本文将这四种形象分别称为:女性、母猩猩(或女战士)、女性赛博格和人偶。

 



当作为【A女性】登场时,素子对自己的身体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也对自己“女性”的身份有着明确意识。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一文中指出电影镜头代表着“男性的凝视”,而镜头中的女性角色则表现出回应这种凝视的“女性气质”。在【A女性】状态下,素子被作为满足周遭男性以及读者/观众窥视欲的客体,作为“女性”陈列于画面之中。

 

当作为【B母猩猩(女战士)】登场时,素子虽然同样对身体拥有控制权,但因为一些原因(大部分时候是因为工作原因),镜头下的素子并没有臣服于男性凝视的权威,甚至展现出比男性更生猛的“男性气质”(比如骁勇善战,力能抗鼎)



当作为【C女性赛博格*(改造人)】登场时,素子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受本人意识控制的状态。而素子的“女性气质”则刚好由这种身不由己的被动状态展现出来。(比如真人版中九世与素子对峙的一场戏)


 *“赛博格”一词为“Cybernetic Organism”的简称,指的也是融合了电子元件的生命体。这个概念是两位美国科学家在1960年提出的,当时美国正处于宇宙开发的白热化阶段,科学家提出这个概念的原因在于他们认为人类需要对身体进行改造以适应严酷的宇宙环境



最后,当作为【D人偶】出现时,素子的身体在呈现出一种“无性”的状态。但与【B母猩猩(女战士)】不同,这种“无性”状态并不代表素子的男性化,而是体现为对性别的无意识。素子没有意识到(或者有意忽略)自己正作为“客体”被周遭的男性,以及屏幕前观众凝视。`她不会刻意迎合男性凝视,但这种类似婴孩的无暇反而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一种娼妇般的性感。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不同版本对素子的形象各有侧重,但并不代表各个版本的素子仅展现出四种形象中的一面。比如押井版素子虽然更接近【D人偶】,但当她对巴德说出“谢谢”,当她看到天使从雨幕中降落,她便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提线木偶;而神山版素子虽然大部分时候保持着【B母猩猩(女战士)】的形象,可当她与巴德处在二人世界,或是回忆起儿时初恋九世时,则更接近一个【A女人】。

 


作为一个经由不同创作者之手共同塑造的虚拟形象,同时作为一个拥有人工可变躯体的改造人,草薙素子成功地将四种原本并不谐调,甚至偶尔冲突的形象集于一身,并允许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观众对其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这也正是这个角色的魅力所在。



(以下段落包含对《攻壳机动队SAC_2045》的剧透,请谨慎阅读)

 

新素子与posthuman:新的时代,新的身体


新作2045又是如何表现素子的义体的呢?


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就是作品淡化了素子意识与身体之间的不一致性,将其塑造成了一个能够完美掌控义体的超级人类。这一点从片头动画中就能够很直观地感受到。


原版漫画或是剧场版都对改造人义体的构筑过程有着详细的描写。比如,在剧场版开头有着长达三分钟的对素子义体构建过程的刻画。在这段配合着《傀儡谣》进行的画面中,首先登场的是素子最后的“原装部件”——大脑。它(或者说是她)与素子的义体是分离的,它被小心地安置在人造颅腔之内,然后通过激光扫描呈现在观众面前。


电影镜头仿佛在暗示观众,只有这团沟壑纵横的有机物才是真正的“素子”,而包裹其外的眼神空洞的躯体无非是一个幻影般的空壳。

 


新作虽然在开场动画中继承(或是致敬)了押井版中素子义体的构建过程,可与起始于大脑的押井版不同,新作对身体的展现却是起始于四肢,并给了素子的臀部、胸部和容颜这些凸显“女性特征”的部位许多特写。


而那原本最直观地表现素子生存状态的大脑反而被从画面中隐去。这样的镜头语言传达出的是一个与老版本截然相反的信息:忘掉从前那些有关身体与心灵的哲学问题,尽情享受这副秀色可餐的人造躯体吧。

 


不过,虽然新版素子已经不再对自己的身体抱有疑问,但2045并不缺乏对身体于意识关系的思考。只是这份反思的责任落到了一群新角色——也就是在作品中担任反派的“posthuman”身上。


Posthuman可以翻译成“新人类”或是“后人类”。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军人物雷蒙德·库茨维尔在其著作《奇点迫近》中指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机械的计算能力将逐步提升,最终达到与人类无差别,甚至比人类反应更迅速的状态。届时,人类和机械之间的界限、物理现实与虚拟现实之间的区别将彻底消失,人类文明会被更为聪慧的机械和机械改造人——也就是posthuman接管。


《奇点迫近》


这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质变的时间点被称为“奇点”。


据库茨维尔推算,这个“奇点”将会在2045年到来。攻壳机动队之所以选择2045年作为故事发生的舞台,显然是受到了库茨维尔的影响。


 “posthuman”与“postmodern”一样,因为沾了一个“post”(后),听上去像是发生在遥远未来的事情。但实际上,如果将posthuman看作一种人类通过外部技术改造内在躯体甚至灵魂的尝试,那么当人类试图用工具弥补肉身的不足时,就已经走上了通向“posthuman”的道路。


上文多次出现的“赛博格”实际上也是一种生体与机械元件融合后的人类形态,指代那些将身体的一部分更换为机械原件的改造人。如果说赛博格是“posthuman”的中间状态,而“posthuman”则是赛博格的终极进化形态。那么,作为最先进赛博格的素子与其对手“posthuman”之间的区别,也许并不像作品中角色们认为的那么大。



但对比素子其对手“posthuman”的身体表现就会发现,两者之间是存在本质区别的。这个区别,在笔者看来,体现在身体与意识的关系之上。


对于素子来说,拥有物质属性的身体是承载意识,也就是“ghost”的容器,身体在执行意识下达的命令的同时也为意识界定了边限,人类意识想要突破身体的局限,则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老版《攻壳机动队》中的人体改造技术虽然大幅增强了人类的身体机能,但也只是把身体的局限成倍扩大而已。包括2045在内的各版本《攻壳机动队》都多次呈现了素子从高空一跃而下的场景,她仿佛在飞翔,但最终仍然得回到大地。

 


而2045的posthuman则揭示了另一种身体与意识的关系。


单就身体机能来讲,posthuman的原装躯体很难与浑身上下都是国家级机密的素子抗衡。然而,他们的意识却在偶然的“进化”或者“变异”之后获得了突破身体局限的能力。这些进化后的意识操纵着他们的身体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动作扭曲却精准地躲避素子的攻击,比如通过计算房间中的空气流动控制纸飞机回到自己的手里。

 


当拥有了远超常人的意识强度之后,posthuman们做了什么呢?


最初的几名posthuman采取的破坏方式十分传统——武器、战争,或是对政府要员的刺杀,这样的设定让人一度以为攻壳机动队要彻底莱坞大片化。不过当舞台从美国回到日本,导演的野心终于得到了展现:导演并没有满足于人们对posthuman的刻板印象,而是通过十四岁的少年岛村,为观众展现出了一种更贴近现实社会、更能引起观众共鸣思考的posthuman形象。


岛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向少年,虽然有惩恶扬善的想法,却没有伸出手来帮助他人的勇气。在成为posthuman之后,他制造出了一种可以通过网络投票对争议人物进行“处决”的程序。


这一程序使得300万人同时成为了攻击的发动者


有了这个程序,人们不再需要身体力行地与恶行对抗,只需要动动手指将自己的意志上传,就可以通过少数赞成多数的方式决定一个人的死活。在这样的处决过程中,带来杀伤力的不是荷枪实弹的攻击,身体能力的强弱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意识的感召力,或是信念的强度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如果说posthuman是经由科学技术改造强化后的人类形态,那么岛村展现的则是posthuman的一种极具破坏力的可能。在这种可能性中,意识的强度代替了身体的韧性,赛博科技则取代了传统的机械技术。通过将自己的意识,也就是ghost投放进赛博空间之中,岛村成功利用了赛博空间的匿名性、大众性、景观性,借他人之手完成了自身的正义。


从这个角度看,岛村倒是与他拿着那本小说《1984》“老大哥”的形象有着几分相似——“老大哥”也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意识”(形态)的化身,它监视和掌控着诸多信徒,通过暴力手段将异见者消灭,或是同化吸收。



岛村这名姗姗来迟的posthuman少年将2045的作品的基调从遥远的异国与未来拉回到了观众所熟悉的岛国现实。


岛村的所作所为不禁让人遐想,posthuman也许并非是那些遥不可及的高科技智械。他们就存在于我们身边,根植于我们的社会文化,甚至就驻扎在我们的思想之中——借由幻想映照现实,直到此处,2045终于迸发出了《攻壳机动队》的内味儿。

 


结语


《攻壳机动队》系列一直是一部借由未来反思当下的优秀科幻作品,2045继承了老作品的精髓,同时也对“身体”这一系列关键词做出了新的阐释和想象。


素子的名言是“我的ghost在如此低语”(そう囁くのよ、私のゴーストが)。当第一季最后陀古萨跟随岛村离去,是否也是听从了ghost的低语?作为posthuman的岛村,他的ghost又在低语着什么呢?posthuman给故事中的世界带来的是毁灭还是新生,只能等到第二季才能见分晓了。



- END | 动画学术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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